澀澀的歲月散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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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四五月份的上海還沒到十分悶熱的時候,我就覺得異常的煩躁,帶着妻子逃計劃生育到上海好幾天了,也沒有找到一份工作,吃住跌落在一個老鄉家裏,心裏時時愧疚的很。
今天老鄉回來有點不好意思的告訴我,他託人給我找了一份工作,給一個魚老闆打工賣魚,他説有點不像是你做的事,無奈自己也不認識其他圈子裏的人。
沒有做過這樣的工作,聽起來就有點陌生。心想替人家賣魚哪裏算是工作,可自己和妻子這幾天一直窩在老鄉這裏,終歸也不是個事,心裏雖有一百二十分的不情願,但還是一口答應了。
心裏想着,魚販子,就是一身魚腥臭味的樣子,穿着皮叉,手裏拿着殺魚用的刀子,瞎紅了眼叫喊:便宜嘍便宜嘍,看看!活蹦亂跳的新鮮大鯽魚啊!我以後不就是這樣的形象麼?這樣一想心中平添了許多傷感來,其實自己連個魚販子都不是,最多隻是魚販子手下一個賣魚仔,這人啊,説落魄就會落魄的如狗一樣。
那天去上班,老鄉把我帶到一個很大的菜市場,菜場靠邊是一溜很長的鋪面,屬於水產區,家家鋪面前面擺滿紅紅綠綠的桶,桶裏咕嚕咕嚕的冒着氣泡,大大小小各色的魚一簇簇,輕輕的動着尾巴。
小販們不停的吆喝聲塞滿整個耳朵,躲不掉。
這種吆喝聲今天聽起來異常的不一樣,一聲聲都打在我的心上,而後在我肚子裏激盪了一下,又轉了個圈鑽進腦袋裏。
我在仔細的辨別各種腔調,湖南的?安徽的?東北的?......找他們的韻律,想象我馬上是不是也要這樣叫賣,該學哪一種,尾音是要拖長一點還是要收的乾脆,這種吆喝是不是也如民族唱法一樣具有流派?要是我叫出來的聲音有沒有我在學校舞台上唱歌時一樣好聽?
我叫出來肯定不好聽,因為我害怕那種魚的腥臭味。
我忽然覺得心裏有點透不過氣來,不由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,有點像那個桶裏已經翻過白肚皮的那條魚一樣可憐。它也和我一樣把嘴一張一張的,我覺得它是在努力呼吸,只是那些水裏氧氣太少了,我不知道那條魚還能撐多久。
老鄉把我帶到一個攤位前,從懷裏掏出一顆煙,遞給了一個40歲上下留着八字鬍子的男人,看着他們像是熟人。然後老鄉介紹了我。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,拘謹的陪着笑,那個男人上下打量着我點點頭。
他沒笑,可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好像在挑選一個牲口一樣打量着我,我知道他已經相中了站在他面前的這個比牲口好一點的動物,我覺得接着我就該如鄉下賣的豬一樣要入欄了,這個欄就是我眼前的魚鋪。
果然,我被留了下來,老鄉臨走時和我耳語幾句:這傢伙在附近一帶外號小鬍子,脾氣暴躁,沒人敢惹他,你好好替他幹!不會虧待你。
天,我這算不算一隻温順的羊栽到了屠夫手裏?要殺我之前還要嚇破我的膽子!!好好幹?怎麼樣才能算是好好幹。不會無緣無故的挨頓揍或者把我關在黑屋子裏不給吃喝吧,這些情節我在小説中都讀過。
我開始偷偷地盤算起我的命運來。
接下來,我哪裏敢説話。陪着笑看着我這個陌生的老闆———這個不露笑意的人。尤其當我看他那八字鬍子的時候心中就不寒而慄,那兩撇鬍子就像匕首,不定什麼時候會跳出來扎我一刀,一定會!
老鄉走後,早市基本結束了,我原來從沒有接觸過這個行當,只是呆呆的站在一邊看,時間就在我腦袋還糊糊塗塗的狀態下就過去了。
(二)
老闆沒有讓我做什麼只是説你學兩天,熟悉一下。
店鋪裏還有一個女人,我能看出是她媳婦,一個白白淨淨的女人。整個生意都是她在打理,吆喝、説價、抓魚、殺魚、收錢一氣呵成,如流水一樣不停不澀,看的我竟然覺得幾分羨慕起來。
偷偷打量這女人,算不上漂亮,倒也韻味十足,一件寬大的藍色罩衣也沒有包住她圓圓的略大的臀部,有幾分性感,白淨的臉上一雙會説話的眼睛配着細細的眉毛,一臉的狐媚。只是不能開口説話,一開口聲音嘶啞的像個男人,還不時的夾着幾句硬生生的罵人話,聽起來讓我又和眼前的這個白淨温柔的女人搭不上邊,不由得惋惜,這樣一個性感的身子算是白長了!
我不禁為我的走神感到羞愧,這個時候還敢胡思亂想,老闆可是一個長八字鬍子的厲害角色!!
這天晚上我被安排住在這個魚鋪裏,晚飯也是在魚鋪裏吃的,就八字鬍子和他的女人還有我。
我被告知這裏就是我工作和起居的地方,老闆和老闆娘晚飯吃完就要回去的。
飯桌上擺着老闆娘炒好的幾個菜,三個酒杯,可在倒酒的時候八字鬍子問我喝酒嗎?我隨口客氣:不喝不喝。於是我面前的酒杯就是空的。
我只好端起了一碗米飯,默不作聲的扒着。心裏一個勁地罵:媽的,我就客氣一下,真的就不給我喝了!其實我能喝死你!
給我煙,這真的是不抽,我推辭。
幾杯酒過後,八字鬍子臉色有點紅潤,開始和我説話。知道我是被迫來上海逃難時説:別擔心,在這一畝地上我説了算,沒人敢欺負你,在這裏遇事我鬍子説句話沒人不給面子。
他説話的時候又幾杯酒下了肚,酒杯也砸着桌子咔咔響,我一邊吃着飯一邊聽着他滿口歷數自己的實力,心裏想:你再有本事就是個魚販子,成敗與我何干?吹的和橫刀跨馬的項羽似的。俺雖落魄到上海寄你籬下,倒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!我安心賣你魚就是了。
身邊的女人這時早已喝完了自己面前的一杯酒,時不時搭兩句話也都是笑話八字鬍子的吹噓,可語氣絕沒有她賣魚時的咋呼,卻多了幾分細氣。
後來這女人看他在我面前口如懸河,話如決了堤的洪水一樣就再也不理會自己的男人,獨自吃起飯來。偶爾讓我吃菜,叫不要客氣。我也不看她只是小聲的答應着。
(三)
上海的早市似乎比別的城市來的要早,清晨四五點的樣子就有了自行車的鈴聲和男男女女説話的聲音。
我第一次來上海不懂那些拐個七八道彎子的發音,遇到有人和我説話我也都把肚子裏撇得走調的所謂普通話抖了出來,好在做生意時有老闆娘在一邊,大概就都可以應付。
真正做生意頭一天就捱了一頓熊。
早市生意特別的忙,老闆的河蝦因為個頭色質賣相好,在滿滿的水裏活蹦亂跳,買的人很多。鬍子和他媳婦忙得是焦頭爛額,我在一邊看着都急,多次應客人要求我拿起水罩就想撈蝦裝袋,都被那女人搶過去。鬍子只是要我在一邊乖乖收錢。
我很納悶,卻也不敢問。後來我終於搶到了一次機會,順手拿起罩,在滿滿水桶裏給一個顧客撈了蝦子,也儘量顯得熟練,稱斤、算錢、收錢一流似水。
我為我能這麼快的'投入這份工作感到詫異,於是信心陡然增加了幾倍,也試着喊幾嗓子:看啊,新鮮的草蝦新鮮的魚,快來買啊!
雖説喊出來了,可第一聲卻也喊的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。
我注意到老闆娘先是看我一眼,可我分不出她眼中是欣喜還是幽怨?我不敢直視她,女人嘛!眼睛可以殺人,我不就是學會替你賣魚了嗎,不用這樣温柔的看我!
話説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無數次,我接着又主動搶着稱了幾份。
中午,飯桌前,一樣是鬍子和他老婆喝酒,我吃飯。鬍子説***你不喝酒不抽煙是好事......
後面誇我的話我沒聽見,我只是自己心裏一個勁地咕嚕:誰説我不喝酒,你倒一杯給我看看我喝還是不喝!!!
不過有一件事你今天做的不長眼!八字鬍子這句話提高了聲調,我聽着有點難聽。
我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,木木的看着鬍子,我又覺得那個八字鬍子就像兩把匕首,説不定要飛出來傷人。我迅速掃了一下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。她面無表情喝酒吃菜看都不看我。
羊挨宰是遲早的事,看來已到砧板上了。我心裏想。
你看你今天替我賣了幾份蝦子,錯就再這裏。八字鬍子看我一臉茫然聲調放低了一些。
我沒有算錯帳啊?
不是你算錯了帳,而是替我少賣了幾十塊錢!
啊!??
算了告訴你吧,你下次再撈蝦子時注意手裏的罩不要使勁沉一下,那個濾水的動作要快,你一使勁,所有的水都漏了。要從你罩離開桶就趕緊假裝做一下那個動作,馬上把蝦子倒進口袋裏。因為草蝦很貴,而水不值錢,懂了吧?
我愣住了,無話可説!
後來逐漸知道那些賣水產的老闆為什麼喜歡用黑色的袋子,為什麼喜歡替你殺魚,用什麼手法把袋子倒過來袋子裏的水卻流不出來,而魚一殺所有的證據都無影無蹤。
我開始覺得我不能勝任這樣的工作。
(四)
生活開始平淡無奇,我住在魚鋪裏,妻還在老鄉那裏陪老鄉的妻子做點家務。
一個星期後,我學會了吆喝,也學會了把水灌在魚肚子裏賣。心裏總覺得是在坑人。無奈我是吃着別人給的飯,不能吃裏扒外。
那天中飯後,天下着雨,空中灰濛濛的,一串又一串的屋檐雨如珍珠一樣的落在水泥地上,又瞬間摔碎。
魚鋪裏生意這時候是沒人光臨的,老闆和她女人已經回到他們住處休息了,估計早已走進了夢鄉。
今晚老婆來魚鋪裏,等會我要去接她。
上海的天氣真的沒有什麼規律,就像這雨不急不慢的下着,沒個結束的樣子。難怪郭敬明説上海一旦下起雨來,就像天被砸出了一個窟窿。
那天,這個白白淨淨的老闆娘一臉的嚴肅,説***,你逃計劃生育,在我這裏就一個人住在魚鋪裏也不是個事啊!要真這樣猴年馬月才能要上孩子啊。
我頓時覺得臉部發燒,不知怎麼回答好。木木的看着她
這個女人嘴角有一絲微微的壞笑,我看得出來,只是一閃而過,可我真切的感覺到了!
要不這樣吧,你以後可以讓你老婆來陪你,也好替我看一下鋪子。
我突然感覺到面前的這個女人有點可愛。於是今晚我就決定要讓妻子來我這裏,可又怕有點潔癖的妻子不願意來。
人其實就是一個奇怪的動物,就像一個做實驗的白鼠,從一個乾淨整潔的環境中再到另外一個邋遢的地方,只要一段時間就會適應了。
我覺得我就是那隻白鼠,可我適應的同時卻不想甘心。這種吆喝灌水,收錢殺魚的日子不是我要的。至少這幾天我呼吸又像要死的魚一樣窘吸。這種恐怖的感覺一次又一次的壓抑着我,有時鑽在我胸口,漲的我發疼。
晚上妻和我一起到了魚鋪,一番折騰後沉沉睡去。
或許是累了,覺睡得異常的死,可又像是在做個奇怪的夢,我夢見有人在解我的衣服,然後又在摸我的胸口。
那種奇異的感覺讓我難受,好像是誰的手在我的肚子上一遍遍的滑動。手卻是涼的,這隻手開始從我的胸口到肚子再到胸口,解開了我的衣服又好象是鑽在了我的衣服。
涼,越來越明顯。
突然我驚醒了,朦朧的意識到有什麼東西在我的上衣內緊貼我的身體在鑽,我一下子跳了起來,哇哇大叫,雙手胡亂的使勁拍着我的身體,那種恐懼深深的吞噬着我。
暗的像死亡一樣的光線下,我看到一個活體如幽靈一樣從我脖子下的衣服領口竄出,吱吱的叫着,一下子跌落到地上無了蹤影。
我身體立刻像被抽了筋一樣癱坐在牀上,妻子也被我嚇醒了,問我怎麼了。
我沒有説話,一瞬間淚水流滿了我的臉。二十幾歲的我平時不喜歡用淚水面對事情,而這時我徹徹底底的哭了出來,那種無聲的哭泣如我體內一團氣頂上我的腦袋,漲的我生疼!!!
妻子意識到什麼,緊緊的抱着我,我們都沒有説話。就這樣我們一起在上海這個陌生的地方度過了一個無眠的夜。
這樣的日子不是我要的,我雖不知我該怎麼走以後的路,但我絕不這樣。我自己對自己説。
(五)
很快兩個星期過去了,家中來了消息,計劃生育工作組厲害的很!屋前屋後的樹都被小分隊鋸光了,母親也被抓到了隊部關了一天。
父親帶信來説讓我不要擔心家中。
我不知道怎麼去處理這些事,我當時只是想等我回去,這筆賬一定會一筆一筆算回來!!
六月初二的那天是我的一個朋友生日,我記得很清楚。我也在託他在給我找事做。他説他公司裏微電技術部要招人,讓我等消息。
那天早市還沒有結束,突然我看到一個及其討厭及其不願意看到的身影。那種瞬間給我的震驚感遠遠大於了我的厭惡。
我們村計生主任和鄉里計生主任陳小禿子向我走過來,後面幾個我不認識。
血一下子沸騰了!我腦門發燙。我覺得我下面該做的事就是讓他們躺下了。永遠的不再糾纏我!
他們很快把我在的魚鋪圍了起來,陳小禿子伸手就要拉我,我手裏一把殺魚的刀子遞了過去,他躲了一下沒有碰到他。
或許他們被我的舉動鎮住了,時間短短的幾秒靜止了。
這時八字鬍子——我的老闆從鋪裏走了出來,老闆娘早早的站在了一邊,看到我的樣子似乎明白了什麼,他平靜的問什麼事後説:可以給我個面子嗎?人在我這裏做事,從我這裏把人帶走我不好向朋友交代,再説也不是犯什麼法。
村計生主任沒説什麼話只是看我。
不行!我們既然找到了這裏人就要帶走。站在一邊的一個人説話了。
當時我不認識,後來知道這人是小分隊找的社會上的人來參加計劃生育工作,獨霸地方沒人敢惹!
老闆沒在説什麼,就看他一個箭步就到了那説話的人跟前,一掌打過,啪的一聲正中他鼻門。跟着一個迴旋腿打在那人胸部。那廝哪裏禁的這麼兩打,咕咚一下栽在了魚盆裏,身體濕了大半,掙扎着想要爬起來。
老闆哪裏會給他這個機會,一腳踩在那廝頸部。再看老闆手裏已多了一把殺魚的刀!
那一圈人估計也沒見過這樣的世面,個個嚇得不敢説話。就連陳小禿子那樣在地方橫行霸道的主任也被眼前的陣勢嚇呆了,只是一個勁地説:有話好好説,有話好好説!
周圍圍了好多人,臨邊的店鋪熟人自然都操着各種口音大罵那一行抓我的人。
當天晚上,村主任和陳小禿子他們請了我的老闆,席間我看着他們個個賠笑着臉和老闆説話,覺得異常醜惡。
我也給老闆敬了酒,敬酒的時候我看到他八字鬍子微微的動了一下,可我現在看着卻怎麼也不像匕首了,竟然覺得有點可愛。
第三天,我的那個朋友讓我去他公司上班了。
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老闆娘,這個白白淨淨的女人沒説什麼話,只是微笑着點點頭,此時看着她的笑我似乎覺得她一下子就像我的姐姐。那種笑是那樣的温暖慈愛!
晚飯的桌子上多了幾道菜,一個盤子裏燒的幾個很大的草蝦顯得異常的紅。我的面前多了個酒杯,滿滿的一杯酒,是鬍子給我倒上的。
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酒,我記得我趴在鬍子肩上哭的一塌糊塗,後來我更不知道我怎麼上了牀。
第二天早市,也許是我頭一天喝酒的原故,等我醒的時候鬍子已經和老闆娘早早的做起了生意。我起身去做事,鬍子笑笑説你把衣服換了不要再粘一身魚腥味了,你來時我就知道你不是做這行的料,兄弟,工資你嫂子都給你結好了放在你包裏,以後我就是你大哥!
那天早晨沒有下雨,可我眼睛卻是濕的。晚上我和妻住進了公司宿舍,妻收拾我包的時候問我工資怎麼多出了五百元。
我什麼都沒説......轉過身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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